金樓子卷第四
立言篇九上[1]
[1]案目錄有立言上下。原本合為一篇,其散見複出者,猶有上下之名。謹參考,分之如左。
案《祭法》,天子諸侯宗廟皆月祭之。又有《月令》“皆薦新”,竝云“先薦寢廟”。此皆是月祭正文。《國語》云:“古者先王月祭日祀,雖諸侯不得祖天子。”而宗廟在都,匈奴未滅,拊心長叫,萬恨不追。昔魯國孔氏有仲尼,車輿冠服。漢明帝錫東平王蒼、光烈皇后假髻[1]、帛[2]巾衣一篋。《王沈集》稱:“日磾垂泣於甘泉之畫,揚雄顯頌於麒麟之圖。遂畫先君先妣之像。”《傅咸集》畫讚曰:“敬圖先君先妣之容像,畫之丹青。”曹休畫其父像,對之流泣,誠可悲也。陸機有丞相像讚,大司馬夫人像讚,即其例焉。竊尋《孝經》所說,必稱“先王,蓋是先王之行,不敢以不行也。伏見臺內別造至敬殿,甘旨百品,月祭日祀,又為寢室,昏定晨省,如平生焉。先帝朔望,盡哀慟哭。又宣脩容奉造二親像,朝夕禮敬,虔事孜孜,四十年中,聿脩功德,追薦繼孝,丁蘭無以尚此。繹竊慕考妣之盛,則立尊像,供養於道場,內設花幡燈燭,使僧尼頂禮,正以烏鳥之心,係戀罔極。不厭丁年之內,遭此百憂一同,見似甘心殞越。雖復於禮經無文,家門之內,行之已久。故月祭日祀,用遵祭法,車輿篋衣,謹同魯聖,止令朋友知余此心。潘岳賦云:“太夫人御板輿,乘[3]輕軒,柳垂陰,車結軌,或宴於林,或宴於沚[4]。兄弟斑白,兒童稚齒。稱福[5]壽以獻觴,咸一懼而一喜。”嗟夫,天下之至樂,唯斯而已矣!天下之至樂,唯斯而已矣!忽忽窮生,百年之內,曷由復如此矣。痛矣過隙,哀哉逝川,淚盡而繼之以血,不知復何從陳也。
[1]案《後漢書》作“紒”,注“周禮追師,掌為副篇”。鄭元云:“副,婦人首服,三輔謂之假紒。”
[2]案《後漢書》注引《續漢書》,“帛”字作“皁”。
[3]案《文選》作“升”。
[4]案《文選》作“或禊于汜”。
[5]案《文選》作“萬”。
與人善言,煖於布帛;傷人以言,深於矛戟;贈人以言,重於金石珠玉;觀人以言,美於黼黻文章;聽人以言,樂於鐘鼓琴瑟。
儉約之德,其義大哉。齊之遷衛於楚丘也,衛文公大布之服,大帛之冠,務材訓農,敬教勤學,元年有車三十乘,季年三百乘也。豈不宏之在人?
明月之夜,可以遠視,不可以近書;霧露之朝,可以近書,不通以遠視。人才性亦如是,各有不同也。
君子無邑邑[1]於窮,無勿勿於賤。譽之而不加動,非之而不加沮,定外內之分,夷榮辱之心,立不易方,斯有恆也。
[1]案“邑”、“悒”古字通也。
夫言行在於美,不在於多。出一美言美行,而天下從之,或見一惡意醜事,而萬民違之,可不慎乎?《易》曰:“言行,君子之樞機。”樞機之發,榮辱之主也。昔成湯教民去三面之網,而諸侯向之;齊宣王活釁鐘之牛,而孟軻以王道求之;周文王掘地得死人骨,哀憫而收葬,而天下嘉之也。
《易》言:“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。”《論語》言:“無恒之人,不可卜筮。”故知人之為行,不可不恒。《詩》言:“無恒之人,其如飄風。胡不自南,胡不自北”者也。般輸不為拙工改繩准,逄羿不為拙射變弦筈,君子懷道德之有檢。《首[1]》云:“如月之恒,如日之升。”孔子稱:“大哉中庸之為德,其至矣乎!”又曰:“君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。”
[1]案知不足齋本,作“詩”。
伯樂教其所憎者相千里馬,其所愛者相駑馬。千里之馬不時有,其利緩;駑馬日售,其利急。所謂下言而上用者也。
君子以宴安為鴆毒,富貴為不幸。故溺於情者,忘月滿之虧;在乎道者,知日損之為貴。斯固誹謗之木,唐虞之道,與瓊瑤之臺。辛癸之祚亡,酣歌終日,求數刻之歡,耽淫長夜,聘亡歸之樂。而或四知必顯,五美常在,譬金舟不能淩陽侯之波,玉馬不能偶騏馽之跡。是猶炙冰使燥,清柿令熾,不可得也。夫驕奢者眾,縱逸者多,如輕埃之應風,似宵蟲之赴燭也。玉不琢,不成器;人不學,不知道。若雖有天縱,曾無學術,猶若伯牙空彈,無七弦則不悲;王良失轡,處駟馬則不疾。晉平公問師曠曰:“吾年已老,學將晚耶?”對曰:“少好學者如日盛陽,老好學者如炳燭夜行。”追味斯言,可為師也。《淮南》言:“蕭條者,形之君;寂寞者,身之主。”又云:“教者生於君子,以被小人;利者興於小人,以潤君子。”孟子言:“禹惡旨酒而樂善言。”又云:“若我得志,不為食前方丈,妾數百人。”斯言至矣。故原憲之縕袍賢於季孫之狐貉,趙宣之肉食旨於智伯之芻豢,子思之銀佩美於虞公之垂棘。嬌淫之理,豈可恣歟?人非有柳下、延陵之才,蒙莊、柱史之志,其以此者,蓋有以焉。雖復拔山蓋世之雄,回天倒地之力,玉几為樽,金湯設險,驪山無罪之囚,五嶺不歸之戍,一有驕奢,三代同滅,鐫金石者難為力,摧枯朽者易為功,居得其勢也。
哲人君子戒盈思沖者何也?政以戒懼所不睹,恐畏所不聞,況其甚此者乎?夫生自深宮之中,長於婦人之手,憂懼之所不加,寵辱之所未至。粵自齠齓,便作邦君,其天姿卓爾,則河閒所以高步,窮凶極悖,廣川所以顯戮,致之有由者也。錫瑞蕃國,執玉秉圭,春朝則驅馳千乘,秋謁則儀[1]百辟,江都廣川,可以意者耳。請論之,一曰驕,二曰富,三曰淫,四曰忌。幼饗尊貴,驕也;名田縣道,富也;歌鐘盈室,淫也;殺戮無辜,忌也。夫刑罰不中,則民無所措手足,況倍此者邪?夫貴而不驕者鮮矣,驕則輕於憲網,富則恃於金寶,淫則惑於昏縱,忌則輕於生殺。既不知稼穡之艱難,又不知民天之有本,徒見珠璣犀甲之玩,金錢翠羽之奇。動容則燕歌鄭舞,顧眄則秦箏齊瑟。謂與椿鵠齊齡,寧知蕣華易晚?覆其宗社,曾不三省;損其身名,不逢八議。異矣哉,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,先治其國,欲治其國者,先齊其家,欲齊其家者,先脩其身,欲脩其身者,先正其心,欲正其心者,無為不善而怨人。刑已至而呼天,身不善而怨人,不亦反乎?刑至而呼天,不亦晚乎?太公曰:“夫為人惡聞其情,而喜聞人之情;惡聞已之惡,喜聞人之惡。是以不必治也。”
[1]案“儀”下宜脫一字。
鳥與鳥遇則相躅,獸與獸遇則相角,馬與馬遇則趹踶,愚與愚遇則相傷[1]。天之生此物,多其力而少其智。智者之謀,萬有一失;狂夫之言,萬有一得。是以君子取狂夫之言,補萬得之一失也。行人不休息於松柏而止於楊柳者,以松柏有幽僻之窮,楊柳有路側之勢故也。
[1]案《太平御覽》引此段作“馬與馬遇則趹踶相傷”,“愚與愚遇則”五字疑衍。
君子當去二輕取四重:言重則有法,行重則有德,貌重則有威,好重則有觀;言輕則招罪,貌輕則招辱。
周公沒五百年有孔子,孔子沒五百年有太史公。五百年運,余何敢讓焉?但水至清則無魚,人至察則無徒,斯言至矣。正當不窮似智,正諫似直,應諧似優,穢德似隱。嘗謂人曰:“諸葛武侯、桓宣武竝翼贊王室,宣威遐外,此鄙夫之所以慕也;董仲舒、劉子政深精《洪範》,妙達《公羊》,鄙夫之所以希也;榮啓期擊磬,縱酒行歌,斯為至樂,鄙夫之所以重也。”何者?請試論之:夫以武侯之賢,宣武之智,自天佑之,蓋有以然也。[1]假使逢文明之後,值則哲之君,不足為鄙夫扶轂,豈青紫之可望邪?東方鼠虎之諭,斯得之矣。及仲舒之學術,子政之探微,見重元光之初聲,高建始之末,通宵忘寐,終日下帷,不有學術,何以成器?川溜決石,可不勉乎?馳光不留,逝川倏忽。尺璧非寶,寸陰可惜。文武二途,竝得儔匹。啓期擊磬,彼獨何人,寧止伯鸞之詩,將同威輦之詠,一以我為馬,一以我為牛。莊周往矣,嗣宗長逝。吾知宇宙之內,更有人哉。
[1]案此下有脫文。
天下一致而百慮,同歸而殊途,何者?夫儒者列君臣父子之禮,序夫婦長幼之別;墨者堂高三尺,土階三等,茅茨不剪,采椽不斫,冬日以鹿裘為禮,盛暑以葛衣為貴;法家不殊貴賤,不別親疎,嚴而少恩,所謂法也;名家苛察繳繞,檢而失真,是謂名也;道家虛無為本,因循為務,中原喪亂,實為此風,何鄧誅於前,裴王滅於後,蓋為此也。
裴幾原問曰:“西伯拘而闡《易》,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;孫子之遇龐涓,韓非之值秦後;虞卿窮愁,不韋遷蜀,士嬴疾行,夷齊潛隱,皆心有不悅,爾乃著書。夫子實尊千乘,搴帷萬里,地得周旦,聲齊燕奭,豪匹四君,威同五伯。玳簪之客,雁行接踵;珠劍之賓,肩隨鱗次。下帷著書,其義何也?殊為牴牾,良用於邑。”予答曰:“吾於天下亦不賤也,所以一沐三握發,一食再吐哺,何者?正以名節未樹也。吾嘗欲稜威瀚海,絕幕居延,出萬死而不顧,必令威振諸夏,然後度聊城而長望,向陽關而凱入。盡忠盡力,以報國家,此吾之上願焉。次則清酒一壺,彈琴一曲,有志不遂,命也如何?脫略刑名,蕭散懷抱,而未能為也。但性過抑揚,恒欲權衡稱物,所以隆暑不辭熱,凝冬不憚寒,著《鴻烈》者,蓋為此也。”又問之曰:“子何不詢之有識,共著此書,曷為區區自勤如此?”予答曰:“夫荷旃被毳者,難與道純綿之緻密;羹藜含糗者,不足論太牢之滋味。故服絺綌之涼者,不苦盛暑之鬱煩;襲貂狐之煖者,不知至寒之悽愴。子之術業,豈賓客之能闚?斯蓋以莛撞鐘,以蠡測海也。予嘗切齒淮南不韋、之書,謂為賓遊所制。每至著述之閒,不令賓客闚之也。
余見宰人歎曰:“伊尹與易牙同知調鼎,而有賢不肖之殊。”既而歎曰:“無識之徒,尚以伊尹方易牙,余何有哉?”退而復歎曰:“碧廬似玉,猗頓別之;白骨似牙,離婁別之。猗頓離婁,千年不曾遇,牙骨之怨,何時當弭?”余見人為鮓,歎曰:”龍之為物也,謂之四靈,而亦為鮓;魚之為物,謂之五協,而又為鮓。抑乃有萃之調鼎,瀟湘之開國歟!”退而復歎曰:“靈龜五色似玉金,不免為臛。余何有哉?余何有哉?”
飽食高臥,立言何求焉?脩德履道,身何憂焉?居安慮危,戚也;見險懷懼,憂也。紛紛然,榮枯寵辱之動也,人其能不動乎?仲尼其人也,抑吾其次之,有佞而進,有直而退,其寧退乎?予不喜遊宴淹留,每宴輒早罷,不復沽酌矣。
大虛所以高者,以其輕而無累也。人生苟清而無欲,則飄飄之氣淩焉。
擣衣清而徹,有悲人者,此是秋士悲於心。擣衣感於外,內外相感,愁情結悲,然後哀怨生焉。苟無感,何嗟何怨也?
長沮浴,桀溺問焉:“今日浴,佳耶?”曰:“佳。”長沮曰:“浴須浴其內,然後其表。五臟六腑,尚有未潔,四支八體,何為者耶?夫浴者,將使表裏潔也。內苟含瑕,何遽浴耶?”
孔子東遊,見兩小兒相鬭。一兒曰:“我以日初出去人近。”一兒曰:“日中近。”一兒曰:“日初出如車蓋,至中裁如盤盂,豈不近者大,遠者小?”一兒曰:“日初出,滄滄涼涼,至日中有如探湯,此非遠者涼,近者熱耶?”孔子亦不知。日中天而小,落扶桑而大,為政亦如是矣。須日用不知,如中天之小也?雖赫赫然,此蓋落日之治,不足稱也。
居家治理,可移於官,何也?治國須如治家,所以自家刑國。石奮之為家可矣,若謂治國異治家者,則條章不治,民無依焉。故治國者親民,若治家也。心不可欺物,不可示物。不欺不示,得其衷也。欺之則物不信,示之則民驕矣。自家刑國,自國刑家,可無失矣。
見善則喜,聞惡則憂,民之情也。苟無憂喜,其惟聖人乎!若無喜而不喜,無憂而不憂,蓋何足稱也?
白鳥,蚊也。齊桓公臥於柏寢,謂仲父曰:“吾國富民殷,無餘憂矣。一物失所,寡人猶為之悒悒。今白鳥營營,饑而未飽,寡人憂之。”因開翠紗之幬,進蚊子焉。其蚊有知禮者,不食公之肉而退;其蚊有知足者,觜公而退;其蚊有不知足者,遂長噓短吸而食之,及其飽也,腹腸為之破潰。公曰:“嗟乎,民生亦猶是。”乃宣下齊國,脩止足之鑒,節民玉食,節民錦衣,齊國大化。
夫鬭者,忘其身也,忘其親者也。行須臾之怒而鬭,終身之禍,然而為之,是忘其身也。
入是國也,言信乎羣臣,則可留也;行忠乎羣臣,則可仕也;澤乎百里,則富可安也。
鳳無司晨之善,麟乏警夜之功,日月不齊光,參辰不竝見,冰炭不同室,粉墨不同橐,有之矣。
古語云:“不鑒於鏡而鑒於人,鑒鏡則辨形,鑒人則懸知善惡。”是知鑒於人勝鑒乎鏡矣。
楚王之食楚也,故愛楚四境之民;越王之食越也,故愛越四境之民。天子之食天下也,吾是以知兼愛天下之民矣。
成瓦者炭,而瓦不可以得炭;潤竹者水,而竹不可以得水。蒿艾有火,不燒不燃;土中有水,不掘無泉。百梅能使百人酸,一梅不足成味也。
孔文舉言:“武王伐紂,而懸之白旗,漢祖入關,子嬰不死。武王歷年,止有白魚之瑞;漢祖祥應,其瑞不一。是則漢祖優而武王劣也。”殷洪遠云:“魏武興師,本由親舉;漢祖初起,本是亂兵。此則魏武優於漢帝。”蔣子通言:“漢祖取天下如登山,光武取天下如走丸。當尋邑百萬,振古未聞,滹沱河冰,身面流血,豈其易也?”凡如此例,有書不如無書,委之煨燼,於事為宜矣。
往者承華殿災,詔問高堂隆:“此何災?”隆曰:“殿名崇華,而為天災所除,是天欲使節儉,勿復興崇華之飾也。”
君子有三患:未之聞,患弗得聞。既聞之,患弗能學。既學之,患弗能行。君子有四恥:有其位,無其言,君子恥之;[1]無其行,君子恥之;既得之,又失之,君子恥之;地有餘,而民不足,君子恥之。
[1]案此下宜脫“有其言”三字。
制將之法,必使馳張從時。事疑則爭生,勢侔則亂起。所以蕭、樊被於縲絏,信、布見於誅夷。馭將之閒,可不深慎之?
夫陶犬無守夜之警,瓦雞無司晨之益。塗車不能代勞,木馬不中馳逐。
勢者君之輿,威者君之策,臣者君之馬,民者君之輪。勢固則輿安,威定則策勁,臣從則馬良,民和則輪利。
獵猛虎者,不於北苑;釣鯨魚者,不於南池。何則?園非猛虎之藪,池非鯨鯢之處也。責罷者以舉千鈞,督跛者以及走兔,驅騏驥於庭,求猿猱於檻,猶倒裘而索領也。
諸子興於戰國,文集盛於二漢,至家家有制,人人有集。其美者足以敘情志,敦風俗;其弊者祗以煩簡牘,疲後生。往者既積,來者未已。翹足志學,白首不徧。或昔之所重,,今反輕,今之所重,古之所賤。嗟我後生博遠之士,有能品藻異同,刪整蕪穢,使卷無瑕玷,覽無遺功,可謂學矣。
夫聰明疎通者,戒於太察;寡聞少見者,戒於壅蔽;勇猛剛彊者,戒於太暴;仁愛溫良者,戒於無斷也。
世有習干戈者,賤乎俎豆,脩儒行者,忽行武功。范甯以王弼比桀紂,謝混以簡文方赧獻。李長有顯武之論,文莊有廢莊之說。余以為不然。余以孫吳為營壘,以周孔為冠帶,以老莊為歡宴,以權實為稻糧,以卜筮為神明,以政治為手足。一圍之木持千鈞,五寸之楗制開闔。總之者,明也。
顏回希舜,所以早亡;賈誼好學,遂令速殞。揚雄作賦,有夢腸之談;曹植為文,有反胃之論。生也有涯,智也無涯,以有涯之生,逐無涯之智,余將養性養神,獲麟於金樓之制也。
夫石田不生五穀,構山不游麋鹿,何哉?以其無所因也。故龍藉風而飛,龜由火而兆,有其資焉。常善利物,無棄人也。富貴不可以傲貧,賢明不可以輕暗。夷吾侈而鮑叔廉,其性不同也;張竦潔而陳遵汙,其行不齊也。然而終能相善者,蓋無棄人之謂也。
或說“人須才學,不資矜素。”[1]余謂不然。昔孔文舉有言:“三人同行,兩人聰雋,一夫底下,饑年無食。”謂宜食底下者,譬猶蒸一猩猩,煮一鸚鵡耳。此蓋悖道之言也,寧有是乎?禰衡云:“荀彧彊可與語,余人皆酒甕飯囊。”魏時劉陶語人曰:“智者弄愚人,如弄一丸於掌中。”
[1]案此句疑誤。
晉中朝庚道季云:“廉頗、藺相如,雖千載死人,凜凜如有生氣;曹蜍、李志,雖久在世,厭厭如九泉下人。”皆如此,便可結繩而理,竝抑抗之論也。
魏長高有雅體,而才學非所經。初官出,虞存嘲之曰:“與卿約法三章,談死、文筆刑,商略抵罪。”魏怡然而笑,無忤色。更覺長高之為高,虞存之為愚也。
卞彬為《禽獸決綠》,云:“羊淫而狠,豬卑而攣,鵝頑而傲,狗險而出 [1],皆指斥貴勢。”其《蝦蟆科斗賦》云:“紆青拖紫,出入苔中”,以比當時令僕也;“科斗唯唯,羣浮闇水。唯朝繼夕,聿役如鬼”,比令史咨事也。非不才也,然復安用此才乎?
[1]案《太平御覽》引齊卞彬《禽獸決綠》云:“羊性淫而狠,猪性卑而攣,狗性險而出,皆指斥當時貴勢。羊淫狠謂呂文顯,猪卑攣謂朱隆之,狗險出謂李文庶也。”無“鵝頑而傲”句。
蕭賁忌日拜官,又經醉自道父名。有人譏此事,賁大笑曰:“不樂而已,何妨拜官;溫酒之談,聊慕言在。”了無怍色。賁頗讀書而無行,在家徑偷祖母袁氏物,及問其故,具道其母所偷。祖母乃鞭其母。出貨之,所得餘錢,乞問,乃沽酒供醉。本名渙,兄弟共以其憸,因為呼賁。此人非不學,然復安用此學乎?
世人有才學不勝朋友,而好作文章,苦辱朋友,此謂“學螳螂之鈇,運蛣蜣之甲”,何足以云?吾少讀兵書,三十餘年,搜纂數千,止為一帙。菁華領袖,備在其中。性頗尚仁,每宏解網,重囚將死,或許伉儷自看,城樓夜寒,必綈袍之賜。狴牢竝遣,犴圉空虛,盜者更鳴,還取將軍之帳;姦夫改往,復錫舍人之車。由來此事,差非一揆。但性頗狷急,或有不堪,不欲蘊蓄胸襟,須令豁然無滯,將令士庶文武,見我所懷。兵法軍令,省而不煩,此言當矣。乃為法三章:一曰叛者。去燕就楚,從魏入韓,說趙王之陰謀,燒鄴都之倉廩,故曰叛者死。二曰不附。夫不附者,功成欲受其祿,事亂欲避其禍;玉節猶建,或可畏威,金湯倘覆,急須犇走;雖招厚祿,常欺脂膏,空加隆遇,不酬國士。當小寇馮陵,勤王以及,豈可見拒?抑揚橫議,出入異辭,故曰不附者死。三曰違令。麾之不進,鼓之不止;應追白虎,反入青龍;我舉正正之旗,彼往亭亭之地;我攻卻月,彼向橫雲,百萬之師,復何益也?然而李廣數奇,或非深失;龐涓戰死,偶值伏兵。故曰違令者抵罪。
曾子曰:“昔楚人掩口而言,欲以說王,王以為慢,遂加之誅。”衛太子以紙閉鼻,漢武帝謂聞己之臭,又致大罪。二者事殊而相似,時異而怨同。
立言篇九下
魏明修許昌宮,作景福、承光、永寧、昌晏、百子、延休諸殿,築建神芝觀,又作長壽、康樂、永休、宜昌諸堂,建承露、鎜[1]穿、虞淵池,激引流川,蛟龍吐水,珍木芳草,周環後庭。鳴呼!足稱過差者矣。
[1]案《三國志》作“盤”。
老子云:“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,而人莫能向生之徒也。”夫水之性也,寂寥長邁,此其本性也,其波濤鼓怒,頹山穴石,蓋有以云耳。
金樽玉盆,不能使薄酒更厚;鸞輿鳳駕,不能使駑馬健捷。有是哉,右手吹竽,左手擊節,必不諧矣。
《呂覽》云:“衣人在寒,食人在饑。”陳思王云:“投虎千金,不如一豚肩;寒者不思尺璧,而思襁衣足也。”
千里之路,不可別以準繩;萬家之邦,不可不明曲直。”
凡為善難,任善易。奚以知之?今與驥俱走,人不勝驥矣。若夫居於車上,驥不勝人矣。夫人主亦有車,無去其車,則眾善皆盡力竭能矣。
秋旱寒則冬必煖,春雨多則夏必旱。天地不能兩,而況於人乎?
天道圜而地道方。何以說天道之圜也?精氣一上一下,圜周復雜,無所稽留,故曰天道圜。何以說地道之方也?萬物殊類殊形,皆有分職,故曰地道方。
夫以眾勇,無所畏乎孟賁矣;以眾力,無所畏乎烏獲矣;以眾視,無以畏乎離婁矣;以眾智,無以畏乎堯舜矣。此君人者之大寶也。
有以乘舟死者,欲禁天下之船;有以用兵喪其國者,欲偃天下之兵。譬之若水火,能善用之則為福,不能善用則為禍。義兵之為天下良藥也,亦大也。
夫吞舟之魚不游清流,鴻鵠高飛不就茂林。何則?其志極遠。牛刀割雞,矛戟采葵,甚非謂也。
昔有假人於越而救溺子,越人雖善游,子必不生矣;失火而取水於海,海水雖多,火必不滅矣,遠水不可救近火也。
夫犇車之上無仲尼,覆車之下無伯夷。故號令者,國之舟車也,安則廉貞生,危則爭鄙起矣。
管仲有言:“無翼而飛者,聲也;無根而固者,情也。”然則聲不假翼,其飛甚易,情不待根,其固非難。以之垂文,可不慎歟?
古來文士,異世爭驅,而慮動難固,鮮無瑕病。陳思之文,有才之雋也,武帝誄云:“尊靈永蟄”,明帝頌云:“聖體浮輕”。浮輕有似於蝴蝶,永蟄可擬於昆蟲,施之尊極[1],不其嗤乎?
[1]案《太平御覽》作“德”。
夫翠飾羽而體分,象美牙而身喪,蚌懷珠而致剖,蘭含香而遭焚,膏以明而自煎,桂以蠹而成疾,竝求福而得禍。衣錦尚褧,惡其文之著也。
夫辟狸之不可使搏雞,甝牛之不可使捕鼠。今人才有欲平九州、幷方外,責之以細事,是猶用鐵斤剪毛發也。
髮也,夫據幹窺井,雖通視不能見其情,借明於鏡以照之,則分寸可察也。吞舟之魚蕩而失水,則制於螻螘,離其處也;猿狖失木,擒於狐狸,非其所也。故十圍之木持千鈞之屋,五寸之楗制九重之城,豈其才之足任哉?所居得其要也。
子曰:“耳聽者,學在皮膚;心聽者,學在肌肉;神聽者,學在骨髓也。”
翟人以豐狐元豹之皮獻晉文公,公歎曰:“皮美以自罪。”人有積醉寐亡裘者,宋君曰:“醉足亡裘乎?”答曰:“桀醉亡天下,而況裘乎?”
有人謂中行文子曰:“此嗇夫也,公何不就其舍?”文子曰:“吾嘗好音,此人遺我鳴琴;吾嘗好佩,此人遺餘玉玦。非愛吾以禮者也。”
子曰:“滌盃而食,洗爵而飲,可以養家客,未可以饗三軍。兕虎在後,隋珠在前,弗及掇珠,先避後患。聞雷掩耳,見電瞑目。耳聞所惡,不如無聞;目見所惡,不如無見。火可見而不可握,水可循而不可毀。故有象之屬,莫貴於火;有形之類,莫尊於水。身曲影直者,未之聞也。用百人之所能,則百人之力舉,譬若伐樹而引其本,千枝萬葉,莫能弗從也。
剝牛皮鞹以為鼓,正三軍之眾,然為牛計,不若服軛;狐白之裘,天子被之在廟堂,為狐計,不若走於平澤。
行合趣同,千里相從;趣不合,行不同,對門不逢也。
江出岷山,河出昆侖,經[1]出王屋,潁出少室,漢出幡冢,分流同注於東海,出則異,所歸者同也。
[1]知不足齋本作“涇”。
登高使人欲望,臨深使人欲窺,處使然也。射則使人端,釣則使人恭,事使然也。或吹火而然,或吹火而滅,所以吹者異也。
善為民者,樹德,不善為民者,樹怨,然政不必然也。專用聰明,事必不成;專用晦昧,事必有悖。一明一晦,得之矣。
殷亡,焚眾器皆盡,惟琬琰不焚。君子則唯仁義存而已矣。
夫一妻擅夫,眾妾皆亂;一臣專君,羣臣皆弊。其可忽哉!
人莫能左畫方,右畫圓。[1]以骨去螘,螘愈多;以魚毆蠅,蠅愈至。弓矢不調,則羿不能中也;六馬不和,則造父不能致遠;士民不親,則湯武不能必勝。夜光之璧,黃彝之尊,始乃中山之璞、溪林之榦,及良工琢磨則登廊廟之上矣。加脂粉則宿瘤進,蒙不潔則西施屏,人之學也亦如此,豈可不學邪?世莫學馭龍而學馭馬,莫學治鬼而學治人,先其急務也。若使南海無采珠之民,昆山無破玉之工,則明珠不御於椒室,美玉不佩乎禕裳也。
[1]案此下疑有缺文。
鋸齒不能咀嚼,箕口不能別味,榼耳不能理音樂,屩鼻不能達芬芳。畫月不能樗望舒之影,休足不能有尋常之步。跨孺子之竹馬,不免於勞腳;剝玉蚌以盈案,無解於虛腹。圖敖倉以救饑,仰天漢以解渴,指水不能赴其渴,望冶不能止其寒。陶犬無守夜之警,瓦雞無司晨之益。塗車不能代勞,木馬不能馳逐,皆所忽也。[1]亦猶草木有龍膽、狗脊、虎掌、麞牙而非四獸也。雨以時降則謂之甘,及其失節則謂之苦。秦氏晝懸衡石,王莽夜御燈火,庶事彌以亂矣。
[1]案此句疑有誤。
菁茅,薪草也,《書》尊其貴;王雎,野鳥也,《詩》重其辭;羊雁,賤畜也,《禮》見其質;聚棘,鄙木也,《易》以定刑。所謂常善救物,故無棄財,而況人身,取人誠如是也。[1]
[1]案自“羊雁”至於是也,原本誤於《捷對》篇複見。又缺“菁茅”四句,詳考文義,宜屬此篇。謹校正。
阿膠五尺,不能止黃河之濁;弊箄徑尺,不足救鹽池之滷。
殷洪遠云:“周旦腹中有三斗爛腸。”[1]
[1]案原本云作“念旦”,作“恒腹下”,無“中”字。謹據曾慥《類說》校改。
桓元子在荊州,恥以威刑為政。與令史杖上梢雲,根下拂地,足余比庶幾焉。《詩》云:“宜民宜人,受祿於天。”
《書》稱:“立功立事,可以永年。”君子之用心也,恒須以濟物為本,加之以立功,重之以脩德,豈不美乎?
楚人畏荀卿之出境,漢氏追匡衡之入界,是知儒道實有可尊。故皇甫嵩手握百萬之眾而不反,豈非儒者之貴乎?
擎虞《論邕元表賦》:“日通精以整,思元博而瞻。”元表擬之而不及,余以為仲治此說為然也。
蔡邕言:“忠臣不用,用臣不忠;善言不入,入言不善;罪人無刑,刑人無罪。”傅元言:“寵臣大柄,其君則病;寵臣過隆,其君則聾。王良造父不能同車而馭,伯喈叔夜不可竝琴而彈。是知人君不可分權也。人君當以江海為腹,林藪為心,使天下民不能測也。徒有其聲,而無其實,若魚目之珠入市而損價,斫冰為璧,見日而銷也。”
王懷祖之在會稽居喪,每聞角聲即灑掃,為逸少之吊也。如此累年,逸少不至。及為揚州,稱逸少罪,逸少於墓所自誓不復仕焉。余以為懷祖為得,逸少為失也。懷祖地不賤乎逸少,頗有儒術。逸少直虛勝耳,才既不足以為高物,而長其狠傲;隱不違親,貞不絕俗,生不能養,死方肥遁,能書何足道也?若然,魏勰之善畫,綏明之善棊,皆可淩物者也。懷祖構怨宜哉。主父偃之心,蘇季子之帛,自於懷祖見之。
堯問舜:“紫舌之民,不可與語,若何?”曰:“君若遠鑒,必知通塞,紫舌之民,何難合同?”余以為善對。故管仲曰“放老馬,得迷道;隨螘壤,得水穴”也。
韓昭侯使吏行縣之南門外,有黃犢食苗。昭侯下令曰:“當苗時禁牛馬入田。”乃得南門黃犢,人以為神。
人心不同,有如其面。昔燕昭重樂毅,而惠王疑其能;魏武誅文舉,而曹丕收其集,劉向、劉歆立言相反,郗愔、郗超所奉各異,而況九族乎,百姓乎?處於堂之陰,而知日月之次序也;見瓶中之𣽞,而知天下之寒暑也。鼓不預於五音,而為五音之主;水不預於五味,而為五味之和;將軍不預於五官,而為五官之督也。蘭生空穀,不為莫用而不芳;舟在江海,不為莫乘而不浮。先針而後縷,可以成帷蓋;先縷而後針,不可以成衣服。有是哉!
公沙穆曰:“居家之方,唯儉與約;立身之道,唯謙與學。”
世人有忿者題其門為“鳳”字,彼不覺,大以為欣,而意在“凡鳥”也。有寄檳榔與家人者,題為“合”子,蓋人一口也。人有罵奴而命名風者,凡蟲也。如此皆為聽察焉。[1]
[1]案自“阿膠五尺”至“為聽察焉”十一段,原本誤入《捷對》篇。《別卷》載“殷洪遠”以下三段,又標為《金樓子·立言下》之目。詳考文義,皆應屬此篇。恭校正。
夫目察秋毫,不見華嶽;耳聽宮徵,不聞雷庭。君子用心必須普也。故糜鹿成羣,虎豹所避;眾鳥成列,鷹隼不游。若臨事方就,則不舉矣;渴而穿井,臨難鑄兵,竝無益也。非直是矣,復須適時用矣。魯人有身善屨,妻善織縞,而徙於越。或謂之曰:“子必窮矣:夫屨而履,越人跣行;夫縞而冠,越人被發。蓋無益矣!”
夫水澄之半日,必見目睫;動之半刻,已失方圜。靜之勝動,誠非一事也。
良匠能與人規矩,不能使人巧;明師授人書,不能使人[1]。搜尋仞之隴,求干天之木;望牛跡之水,求吞舟之魚,未可得也。
[1]案“人”下疑脫一字。
曾子曰:“患身之不善,不患人之莫己知。”丹青在山,民知而求之;善珠在淵,民知而取之;至道在學,而人不知就之,惑夫!吾假延晷漏,常慮奄忽,幼好狂簡,頗有勤成,諸生孰能傳吾書者,使黃巾綠林,不能攘奪,炎上潤下,時為保持,則關西夫子,此名方丘,東里先生,夢中相報。
曹植曰:“漢之二祖,俱起布衣。高祖闕於細微,光武知於禮德。高祖又鮮君子之風,溺儒冠不可言敬,辟陽淫僻,與眾共之。詩書禮樂,帝堯之所以為治也,而高帝輕之。濟濟多士,文王之所以獲寧也,高帝蔑之不用。聽戚姬之邪媚,致呂氏之暴戾,果令凶婦肆酖酷之心。凡此諸事,豈非寡計淺慮?斯不免於閭閻之人,當世之匹夫也。世祖多識仁智,奮武略以攘暴,興義師以掃殘,破二公於昆陽,斬阜賜於漢津。當此時也,九州鼎沸,四海淵涌,言帝者二三,稱王者四五。若克東齊難勝之寇,降赤眉不計之虜。彭寵以望異內隕,龐萌以叛主取誅,隗戎以背信軀斃,公孫以離心授首。而乃廟勝而後動眾,計定而後行師。於時戰克之將,籌畫之臣,承詔奉令者獲寵,違命犯旨者顛危。故曰建武之行師也,計出於主心,勝決於廟堂。故竇融因聲而景附,馬援一見而歎息。”諸葛亮曰:“曹子建論光武,將則難比於韓周,謀臣則不敵良平。”時人談者亦以為然。吾以此言誠欲美大光武之德,而有誣一代之俊異。何哉?追觀光武二十八將,下及馬援之徒,忠貞智勇,無所不有。篤而論之,非減曩時。所以張陳特顯於前者,乃自高帝動多闊疎,故良平得廣於忠信,彭勃得橫行於外。語有“曲突徒薪為彼人,焦頭爛額為上客” [1],此言雖小,有似二祖之時也。光武神略計較,生於天心,故帷幄無他所思,六奇無他所出,於是以謀合議,同共成王業而已。光武稱登禹曰:“孔子有回,而門人益親歎。”吳漢曰:“將軍差彊吾意。”其武力可及而忠不可及,與諸臣計事常令馬援後言,以為援策每與諧合,此皆明君知臣之審也。光武上將非減於韓周,謀臣非劣於良平,原其光武策慮深遠,有杜漸曲突之明。高帝能疎,故張陳韓周有焦爛之功耳。黃瓊言光武創基於冰泮之中,用兵於枳棘之地,有奇功也。或曰:“光武之時,敵寧有若項羽者?”余應之曰:“昔馬援見公孫述,自脩飾作邊幅,知無大志,推羽之行。皆較然可見,而胡有疑也?”仲長公理言世祖文史為勝,晉簡文言光武雄豪之類,最為規檢之風,世誠以為子建言其始,孔明揚其波,公理導其源,簡文宏其說。則通人之談,世祖為極優矣。
[1]案《漢書》作“亡恩澤”。
一兔走街,萬夫爭之,由未定也。積兔滿市,過者不顧,非不欲兔,分已定矣,雖鄙人不爭。故治國存乎定分而已。
河上公《序》言:“周道既衰,老子疾時王之不為政,故著《道德經》二篇,西入流沙。”至魏晉之閒,詢諸大方,復失老子之旨,乃以無為為宗,背禮違教,傷風敗俗,至今相傳,猶未祛其惑。皇甫士安云:“世人見其書云‘穀神不死,是謂元牝’,故好事者遂假託老子以談神仙。老子雖存道德、尚清虛,然博貫古今,垂文《述而》之篇,及禮傳所載,孔子慕焉是也。”而今人學者,乃欲棄禮學,絕仁義,云獨任清虛,可以致治,其違老子親行之言。
古之學者為己,今之學者為人。學而優則仕,仕而優則學,古人之風也。修天爵以取人爵,獲人爵而棄天爵,末俗之風也。古人之風,夫子所以昌言。末俗之風,孟子所以扼腕。然而古人之學者二,今人之學者有四。夫子門徒,轉相師受,通聖人之經者謂之儒,屈原、宋玉、枚乘、長卿之徒,止於辭賦,則謂之文。今之儒,博窮子史,但能識其事,不能通其理者,謂之學。至如不便為詩如閻纂,善為章奏如柏松,若此之流,汎謂之筆,吟詠風謠,流連哀思者,謂之文。而學者率多不便屬辭,守其章句,遲於通變,質於心用。學者不能定禮樂之是非,辯經教之宗旨,徒能揚榷前言,抵掌多識。然而挹源知流,亦足可貴。筆,退則非謂成篇,進則不云取義,神其巧惠筆端而已。至如文者,惟須綺縠紛披,宮徵靡曼,唇吻迺會,情靈搖盪。而古之文筆,今之文筆,其源又異。至如彖、繋、風、雅,名、墨、農、刑,虎炳豹鬱,彬彬君子,卜談四始,李言七略,源流已詳。今亦置而弗辨。潘安仁清綺若是,而評者止稱“情切”,[1]故知為文之難也。曹子建、陸士衡,皆文士也,觀其辭致側密,事語堅明,意匠有序,遺言無失。雖不以儒者命家,此亦悉通其義也。徧觀文士,略盡知之。至於謝元暉,始見貧小,然而天才命世,過足以補尤。任彥升甲部闕如,才長筆翰,善輯流略,遂有龍門之名,斯亦一時之盛。夫今之俗,搢紳稚齒、閭巷小生,學以浮動為貴,用百家則多尚輕側,涉經記則不通大旨。苟取成章,貴在悅目,龍首豕足,隨時之義;牛頭馬髀,彊相附會。事等張君之弧,徒觀外澤;亦如南陽之里,難就窮檢矣。射魚指天,事徒勤而靡獲;適郢首燕,馬雖良而不到。夫挹酌道德,憲章前言者,君子所以行也。是故言顧行,行顧言。原憲云:“無財謂之貧,學道不行謂之病。”末俗學徒,頗或異此。或假茲以為伎術,或狎之以為戲笑。若謂為伎術者,犁靬眩人,皆伎術也。若以為戲笑者,少府鬭獲,皆戲笑也。未聞彊學自立,和樂慎禮,若此者也。口談忠孝,色方在於過鴻;形服儒衣,心不則於德義。既彌乖於本行,實有長於澆風。一失其源,則其流已遠,與其不隕穫於貧賤,不充詘於富貴,不畏君王,不累長上,不聞有司者,何其相反之甚。
[1]案原本作“悄叨”。謹據《太平御覽》校改。
王仲任言:“夫說一經者為儒生,博古今者為通人,上書奏事者為文人,能精思著文連篇章為鴻儒,若劉向揚雄之列是也。”蓋儒生轉通人,通人為文人,文人轉鴻儒也。[1]
[1]案此條原本止于“金樓子”三字,無篇名。考文義與前段相類。謹附於此。
子思云:“堯身長十尺,眉乃八采;舜身長六尺,面頷無毛。”禹湯文武及周公,或勤思勞體,或折臂望陽,或禿骭背僂,聖賢在德,豈在貌乎?[1]
[1]案此卷原本載“金樓子”三段,一出《立言篇》,一出《興王篇》。此段不標篇名,或蒙上《立言》之目。謹附於此。
按《周禮》:“筮人掌三易,夏曰《連山》,殷曰《歸藏》,周曰《周易》”,解此不同。按杜子春云:“連山,伏羲也;歸藏,黃帝也。”予曰按《禮記》曰:“我欲觀殷道,得坤乾焉”,今《歸藏》先坤後乾,則知是殷明矣。推《歸藏》既是殷制,《連山》理是夏書。
銘頌所稱,興公而已。[1]夫披文相質,博約溫潤,吾聞斯語,未見其人。班固碩學,尚云讚頌相似,陸機鉤深,猶稱碑賦如一。
[1]案此句疑有誤。
楊泉《賦》序曰:“古人作賦者多矣,而獨不賦蠶,乃為《蠶賦》,是何言與?楚蘭陵荀況有《蠶賦》,近不見之,有文不如無述也。”
黃金滿笥,不以投龜;明珠徑寸,豈勞彈雀。[1]
[1]案自“案《周禮》”以下四條,原本俱無。《太平御覽》引“《金樓子》有之”,無篇名,考文義,皆應屬此。謹附於此。